孔乙己----华为版

掐死你di温柔 · 发表于 08-9-26 18:58:03

　  马蹄山桑拿院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坐着很多小姐，可以随时上钟。华为技术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十大门，洗个脚按个摩，——这是二年前的事，现在泰式按摩已经涨到一百二十门，——在一间大澡堂里，热热的蒸个桑那；倘肯多花五十门，便可以叫个小姐，在楼上的包厢，做下按摩了，如果出到一百门，那就能做法式推油，但这些顾客，多是新员工，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工号两万以下的，才踱进店面上面的贵宾房，挑个小姐，慢慢地推油。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村口的马蹄桑拿院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老员工，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新员工，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墙上挂钟的时刻，又挑小姐，又亲自掐表计算钟点，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小姐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叫牌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华为888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华为888是来按摩还戴工卡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工卡倒是崭新的。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领带打的很差，皮鞋没怎么擦过，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我们华为如何如何”，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总号称要发财，别人便从一个纸袋子⑵上的“华为技术有限公司”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华为888。华为888一到店，所有足浴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华为888，你又被通报批评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洗个桑拿，要一个钟中式按摩。”便排出五十大门。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考评一定又是D了！” 华为888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主管把你叫出去，指着鼻子骂。” 华为888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考评沟通一下而已……沟通！……工作上的事，能算骂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烧不死的鸟是凤凰”⑶，什么“聚焦工作”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华为888原来也是个硕士生，还是个985学校⑷，可惜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老被通报批评。幸而有个硕士文凭，便替人家写写程序，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没啥本事。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代码设计文档，把配置库搞的一塌糊涂，还总群发黄色笑话。如是几次，肯要他的项目组也没有了。华为888没有法，便免不了心态失衡。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华为888的名字。　　　　　　　　　　　　　　
   华为888蒸了个桑拿，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华为888，你当真是985学校毕业的么？” 华为888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个考核B也捞不到呢？” 华为888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NPI，KPI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华为888，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华为888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会编程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会编程，……我便考你一考。JAVA语言里怎么实现多重继承？”我想，工号五万多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华为888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东西应该记着。以后有幸来华为应聘的时候，面试要用。”我暗想做软件设计有什么好，而且我们的小姐都收到过华为的面试短信；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extends一个类，然后implements几个接口不就多重继承了吗？”华为888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内部类有几种写法⑸，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华为888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编程，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还没上钟的小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华为888。他便刷工卡买了茴香豆，一人一颗。小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他的工卡。华为888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工卡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华为员工也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薪水高啊。”⑹于是这一群小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华为888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华为888长久没有来了。还欠一百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来按摩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又被信息安全抓住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混日子。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利用公司网络上网看黄色网站去了还把黄色笑话群发到非哥那里去了。这是高压线，碰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⑺，后来是谈话，谈了一小时，被处分了。”“后来呢？”“后来被处分了。”“处分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除名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暖气，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中午，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中式按摩一个钟。”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华为888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衬衣，盘着两腿，下面提个“华为人”纸袋，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一个钟。”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华为888么？你还欠一百个钱呢！”华为888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小姐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华为888，你又利用公司资源做格调不高的事情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做，怎么会被信息安全抓住？”华为888低声说道，“那是在研发区带了拍照手机，手机……”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拿了牌，找了间房，挂在门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一百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还戴着工卡，原来他还没有被除名。不一会，他洗完桑拿，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华为888。到了年关，掌柜取下